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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有两条古街,一条是衹园,一条是先斗町。
衹园是人们熟悉的艺伎街,街道虽短,但是十分的宽敞。晚上扛一台相机蹲在衹园,总能拍到出门去酒肆陪酒的艺伎。但是,你在先斗町,却看到的多是满街的食客。
“鸭川”这一条河流把京都古城分成南北两区,南区是商贸中心,而北区则是佛教与神道文化中心,一闹一静,构成了京都别样的氛围。
先斗町就在鸭川岸边,天生就是一个喝酒的好地方。街道绵长1.5公里,街面之狭窄,只能过一辆三轮车。但是,石板铺就的街道,在各色灯光映衬之下,演绎出五彩的人生道,你走在上面,能够感受到古都的那一种古朴与精致。
先斗町诞生于345年前的宽文时代。那时,政府为了防止鸭川河水泛滥,在岸边建设了堤坝,称为“新河原町通路”。此后,人们开始在堤坝上建造各式的酒肆旅馆,一时艺伎与娼妓云集,成为京都最繁华的街区。当时的政府几度取缔打击嫖娼卖淫,但是,先斗町始终是贵族与庶民最爱的地方。进入明治时代后,明治政府正式认定先斗町为京都的“花柳街”,允许艺伎在这里公式营生,于是艺伎的演舞场也正式登场,艺伎的舞蹈也演绎出“篠塚流”、后若柳流和尾上流等各种流派,这里始成为京都古城艺伎最集中和达官贵人们吃喝玩乐的新天地。
先斗町的料理,是典型的京料理。“京料理”是日本“和食”料理的代表,2013年,“和食”被世界教科文组织确定为“世界无形文化遗产”。
由于京都远离海岸,在过去交通物流极不便利的情况下,京都人是很少有机会吃到新鲜的鱼类。因此,京料理的主要食材用料,都是蔬菜和豆制品,以及溪鱼。调理师通过烹、煮,将食材做成缤纷的会席料理,所以,也有“花料理”之称。
吃正宗的京料理,是需要提前预约的。因为主人必须根据客人所需要品尝到菜肴去提前选购所需要的食材。因为,鲜度是京料理的生命——它不用味精等调味品,全靠食材本身的味道来调制味觉。
我预约的店是在先斗町的中段,店门口放了许多新鲜的蔬菜,但不用担心有人拿走。
这家店的大厨以前是京都一家有着400多年历史的老铺旅馆的料理长,独立出来后经营了这一家店。他说,店里的所有食材使用的是京都上贺茂地区定点农家的蔬菜,而烹饪的水,则是当年日本的茶圣千利休泡茶用的“柳水”。当然,所有盛菜的器皿,都是著名京都的清水烧,有的已经有200年的历史。用这种古董级器皿盛出来的京料理,也便有了特殊的味道。
店就在鸭川边,打开窗,可以看到鸭川两岸盛开的樱花,听到河水淙淙的流淌声。每年的夏天,店家都会被允许在河岸上搭建一个平台,将店铺延伸出去,摆上几个矮矮的桌几,放上红色的坐垫,便成了榻榻米式的餐聚。在盛夏的夜晚,于凉风习习的河川边吃上一顿京料理,也是一种特别的享受。
先斗町除了京料理之外,也有不少的和式酒吧。点几碟小菜,烫上一壶清酒,与主人天南海北地胡吹,往往是京都夜生活的“二次会”。
这样的和式酒吧总是很小,一般只能容下10位不到的客人。我去的那一家店,在先斗町一条不起眼的小巷的尽头,拉开移门走进去,发现只有5个座位。我的第一个反应,是“这老板如何自己养活自己?”
老板40出头,据说为了开这一家只有5个座位的店,还花费了300多万日元,在东京六本木的一家和式酒吧苦学了1年。
老板名叫“吉川”,是地道的京都人。听说我是从东京来的中国人,开口便来一句:“京都都快被你们中国人占领了”。当然说这话时,他带着喜悦,就如出租车司机最爱中国游客一样,因为好多人一上来总是会包车一天,让你带着他们到京都各处转悠,一天挣足两头的钱。
我没有想到,吉川先生随后会数落起东京人来。他说,东京人是“田舍者”,最狡猾。当年天皇离开京都前往江户(后改名“东京”)视察,绝对不会是心血来潮突然要留在东京,一定是遭到了江户人的绑架。
吉川先生把东京人叫做“田舍者”,也不是他自己的发明。“田舍者”按照中国语的意思,就是“乡下人”。过去几百年,京都人看来从来都不把东京人放在眼里,只认为自己才是大和民族悠久历史文化的纯粹继承者,不管世间如何变幻,京都人始终以一种极端保守的姿态默默地守护着那一份优雅的传统——和服、艺伎、京料理、京糕点、樱花、红枫和古都古街。
只是让我惊讶的是,吉川先生居然还是一位大提琴演奏家,正儿八经毕业于东京艺术大学。他说,自己水平太低,进不了大的乐团,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在晚上开一家小店,有演奏任务时出去跑场子。
我对吉川先生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崇敬,大提琴演奏家与小酒吧老板,无论如何难以划一条等号。但是,吉川先生是很扎实地划上了,还划得很扎实,一点也没有羞涩。他说,来我的店里的常客,大多都是乐团的同行,“店小了点,有时会坐不下,但是就我一个人忙乎,大家爱给多少钱就多少钱。”
临走时,我留下了2万日元。吉川先生一直把我送出店门,离开老大远了,我还能感知到他在目送。
(本文供《环球人物》杂志最新一期刊用)
2015-04-03 17:5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