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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天天“蒋”【9月6日(星期日)篇】
墓地,与其说是为了死者,不如说是为了生者而存在的,让生者在想念死者,想接近死者时,有一个途径,有一种寄托。近日,我突发奇想,想去会会神交已久的日本著名作家夏目漱石。
在我早期的想象里,夏目漱石为自己选定的永眠地,必是个“漱石枕流”的好地界。实际上,它却在大隐隐于市的东京杂司谷灵园。
坐上东京都电车荒川线在杂司谷车站下车,再步行2分钟左右,就可以进入占地面积巨大的杂司谷灵园。这片土地在江户时代是将军的狩猎场,到了明治年间,日本的太政官下令禁止民间自主下葬,必须由僧侣或神官主持才行,此后又禁止了火葬,于是,狩猎场就变成了小市民们的共用墓地,属于政府“抚贫帮困”项目之一。直到1935年才被正式更名为“杂司谷灵园”。
灵园里举目皆是参天榉树,静的让人感觉不到是在东京都内。如果在晚间到访的话,估计能够听到长眠于此的9000多人的喃语。毕竟,埋葬在这里的大多数人,在世时都有一些离奇的、传奇的,甚至相互交织的历史,像泉镜花、小泉八云、竹久梦二、永井荷风、金田一京助,岛村抱月等等,称得上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了。
正因为这里长眠着很多名人名士,再加上日本人独有的生死观,所以杂司谷灵园成为了文艺青年散步的好去处。灵园的管理事务所甚至还以100日元的价格出售园内地图,仿佛是一个观光胜地。
要是没有这份100日元的地图,夏目漱石的墓地还真不好找呢。夏目漱石的爱徒、一度被内定为女婿人选的芥川龙之介就曾在1925年发表的《年末的一天》里透露,自己其实也有找不到恩师墓地的时候。
这一年的12月9日,一位记者朋友想去探望一下夏目漱石的墓地,于是请其爱徒芥川龙之介帮忙带路。两人坐上前往护国寺的市内电车到了终点站,步行前往杂司谷灵园。芥川龙之介对自己的向导能力很是自负,结果却像是遇到了鬼打墙一般地在原地绕圈。“是不是下一条路啊”、“可能是吧”、“这条路好像也不对啊”,这样重复几次后,芥川龙之介不得不去找个女清洁工问路。记者朋友也很纳闷,就问他“你有几年没来了?”“整整9年了”。
在这次找墓事件的两年后,芥川龙之介选择了自杀。而在自杀前,他曾一个人来到过夏目漱石的墓地。那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有没有顺利找对地方呢?
杂司谷灵园里有个鲜花店,当听闻我是来探访夏目漱石的,一位人到中年的店员就建议说,“漱石先生的墓碑很高大的,选择长一点的花枝放上去才好看呢。”
“1种14号1侧”,就是夏目漱石墓地的所在。虽然说人人生而平等,死而平等,但看墓碑前的鲜花和前来蔼拜的人就知道,其实人死后也是不平等的。在这个庞大的杂司谷灵园里,夏目漱石的墓地毫无疑问高居人气排行榜第一。由于夏目漱石生前就很钟情杂司谷灵园,在其小说《心》里对灵园秋色有过一番细致入微的描绘,而且小说里的“先生”也会每月去杂司谷灵园为友人兼情敌的“K”扫墓,献花,因此这里从很多年前就是日本文学爱好者们的朝圣地。在我短短驻足的十几分钟里,也已经有三组日本文艺青年前来蔼拜了,甚至还有一只大黄猫漫不经心地从墓前经过,好像在问:“吾辈也是来这里看望夏目漱石的?!”
夏目漱石的墓碑高154厘米,面朝东南,有三层台座,是在其逝世一周年时树立的,由身为建筑师的妹夫铃木祯次设计,乍一看很像是一把太师椅。不知道设计灵感是否来源于伏案疾书的大舅子。这大舅子还有个毛病,就是文思如便秘时,爱拔自己的鼻毛。拔下的鼻毛一根根整齐地粘放在稿纸上。其弟子内田百间也有个毛病,就是爱收集恩师的鼻毛,长短共收集了10根,其中2根还是金色的。粘有夏目漱石鼻毛的《路边草》的废稿,也被内田百间视为至宝。
在太师椅的“靠背”上,巨大的花岗岩石上刻着夏目漱石和其夫人镜子的戒名“文献院古道漱石居士”和“圆明院清操净镜子大姐”。雄厚的字体是夏目漱石生前好友菅虎雄的笔迹。
墓碑的背面刻有“大正五年十二月九日没俗名夏目金之助”和“昭和三十八年四月十八日没俗名夏目清(镜子夫人的真名)”。在这两行字中间还夹着一行小小的字,“明治四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没 俗名夏目比奈子夏目金之助五女”。
虽然是天下的文豪,但这墓碑设计实在是和夏目漱石的个人形象不搭衬,而且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日本文艺评论家野田宇太郎就曾在《新东京文学散步》里说,该墓“傲然尊大”。不知夏目漱石地下有知,又要做何感想了。
没有倾城倾国貌的夏目漱石,却是个多愁多病身,患有肺结核、神经衰弱、痔疮、糖尿病、胃溃疡等多种疾病,因此《我是猫》里的苦沙弥先生有胃病,《明暗》里有看痔疮的场景等。受胃病影响的他还经常不受控制的放屁,那声音听上去就跟风吹过破纸窗一样,所以有阵子干脆就用“破纸窗”做笔名了。
49岁那年,夏目漱石在参加了好友喜宴的第二天,就又一次大量内出血。他把胸膛露出来说“给我这里浇点水吧,我现在还不能死啊。”没曾想,这句没有丝毫诗意和美感的话,竟成为了生涯追求文字之美、意境之美、情思之美的大文豪的临终遗言。
夏目漱石死后,遗体在东京大学医学部接受了解剖,大脑和胃至今也被保存在该大学医学部里。据说他的大脑比一般人要重,有1.425克,而且前脑叶很发达。
在杂司谷灵园里,夏目漱石还有两位雅邻,一是1893年来日的日耳曼系俄国人拉斐尔•冯•坎贝尔,一是1890年来日的拉夫卡迪奥•赫恩,日语名是小泉八云。关于坎贝尔,夏目漱石曾在随笔中写道,“(在东大文学部里)如果问人格最高洁的教授是哪一位,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在想到有数的几位日本教授之前,恐怕都会首先回答出冯•坎贝尔的名字。”至于赫恩,更是夏目漱石的教授前辈。赫恩曾在东京大学文学部教授西洋文学,后跳槽去了早稻田大学,而接任赫恩的正是夏目漱石。由于他过分担心自己只留英两年的学识不敌赫恩渊博,甚至一度考虑要借故辞职。如今,神经衰弱的夏目漱石夹在这两位雅邻中间,想必也是日日亚历山大吧。在夏目漱石的墓地不远处,还有一座小小的,长孙夏目房之介的墓地。
在生涯的最后几年里,夏目漱石也曾思考过人之生死。前后浸淫过禅宗、神道、老庄的他,对生死观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这些见解有的体现在了汉诗里,有的揉入了著作中,“是死?是疯?还是加入宗教?我的未来似乎只有这三条路可走。”
在给禅僧的信件里,他似乎一度参破了生死,“我感觉,死亡,才是通往绝对境地的开始”。然而临死前的实话却是,“我现在还不能死啊”。
2016年,就是夏目漱石逝世百年纪念。在杂司谷灵园里“仰卧人如哑,默然看大空;大空云不动,终日杳相同”的他,会不会觉得虽然人世难居,但终究还是活着有趣?!■
2015-09-06 21:1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