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浏览次数 | |
现在: | |
最近一小时: | |
最近24小时: | |
浏览总量: |
如果说,《长江七号》是迄今单身且缺少父爱的周星驰一次童年心结大爆发的特例,那《少林足球》《功夫》《西游》就可被看作是周星驰的“21世纪三部曲”,三部电影无论面子(视效、音乐)还是里子都有着基于作者的高度一致性,而十年前的《功夫》又是这三部曲中的承上启下之作,在相当程度上可以管窥星爷电影路径的独特面向——十年前中国电影年度票房总额刚刚突破15亿,《功夫》就拿到了1.25亿,而作为一部特效动作大片,在十周年刚过之际被转制成3D格式倒也符合情理,现在看来还是酣畅淋淋,十分过瘾。
《功夫3D》中的“猪笼城寨”在立体效果下更给人以身临其境的感受,这个鲜明的地标甚至让人找到了原型——上海的“隆昌公寓”,的确,“猪笼城寨”的出现乃是在沪港文化血脉中一以贯之的,从上海经典滑稽戏《七十二家房客》开始,这一众多租户在“包租婆”、“包租公”辖制下的“城中村”故事模型(更早的民国上海老电影中也有类似描述),已经在南粤省港的文艺作品中起降沉浮多年(解放后赴港的上海居民延续了此一生活方式和文化记忆),再加上香港的特殊历史遗迹九龙城寨的“旁敲侧击”,这一草根杂居大楼的设定在星爷心目中已然呼之欲出——其间的各色租户也凝结了星爷儿时的记忆,有着深厚的现实基础,因而个个有血有肉,活灵活现。
从文化功能上看,“猪笼城寨”其实就是《蝙蝠侠》里的“哥谭”市——二者都是市井择居、鱼龙混杂、政府缺位、犯罪横行的处所,而且两个地方都孕育出了行侠仗义的超级英雄(当然“猪笼城寨”是作为片中民国城市的浓缩代表)。哥谭的出现,乃是建诸在19世纪就已经勃兴的美国大都会文化基础之上(对纽约的改写),中国的城市文明(沪港)在20世纪中叶才方兴未艾,由“猪笼城寨”担任代表也符合宏观的社会文化现实。
当然,“哥谭城寨”里的阿星也不会是布罗斯·韦恩(蝙蝠侠本名)式的资产精英,阿星必然是植根于朴素儒家-农业文化中的逆袭屌丝,这也符合周星驰一贯的小人物形象,而心地善良的本性又给了他浪子回头的足够铺垫,从而能顺利完成一个超级英雄的蜕变。
片名《功夫》直白的点明了影片的类型,阿星从小对功夫的痴迷和阴差阳错练成绝技,首先是星爷童年功夫情结的一次释放,其次也完全符合中文武侠小说的惯常套路——主角落魄时得到一本秘笈,然后苦练出关打遍天下无敌手,当然《功夫》对此做了戏谑式的表达,但叙事脉络并无二致。阿星作为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本身就承担着“the One”的职责(额头有疤的哈利·波特),唯有他能救“哥谭城寨”于水火——最后大决战中阿星的一袭白衣让人想起“死而复生”从灰袍变成白袍的甘道夫(《魔戒2》),而东方不败早就说过“你有科学我有神功”的至理名言(《东方不败之风云再起》),当哥谭市里那个父母双亡有车有房的布鲁斯·韦恩将高科技内裤套在头上时,我们的阿星只能凭借义和团式的“神功”幻化出关——本质上甘道夫、蝙蝠侠和阿星的技能没什么区别,魔幻、科幻、功夫都不过是电影不同的造梦方式罢了(五郎八卦棍师傅死前那句“能量越大责任越大”,再次夯实了阿星与美漫超级英雄的异构同源关系)。
《功夫》中的武行演员都大有来头,有兴趣的朋友可自己去搜,而在整个故事模式中,星爷也打造了一个完整的武艺链条:鳄鱼帮—斧头帮—城寨三高手—天残地缺—包租夫妻—火云邪神—2.0版阿星,我们可以从中清晰地看到粤语残片的影响(以及《闪灵》),链条中每一个后来者都是比前者更厉害的高手,整部故事于是呈现出鲜明的“打怪升级”式电子游戏特色,而这正是武侠小说中的经典结构——瞻前顾后的话,我们会发现《少林足球》中的组队打怪,以及《西游》中的三大打怪段落,都与《功夫》几乎如出一辙,三部曲显然沿袭着一个越来越明晰、简单的“打怪升级”模式。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看的动画片《功夫小子》,主角金米一关关的学习、打怪,最后“历经艰苦,终成拳精!”
《天龙八部》里的第一高手扫地僧曾阐述过佛法与戾气的关系,武艺越高强,戾气越旺盛,而佛法则是化解戾气的不二法门。《大话西游》姑且不论,从三部曲来看,《少林足球》里的禅僧武术只是被化用成足球神迹(此一设定大陆电影《京都球侠》中早有表现),到了《功夫》中,我们发现佛法已经与武术融为一体,当阿星二脉贯通修成绝世武功时,他其实已经成了“佛”的代言人,自空中开悟佛法然后一掌灌下,直打得火云邪神灵魂贴服(掌法效果不亚于蝙蝠侠大战超人)。
武艺高到极致,便是禅意,不然,这个练武的故事便没了“彼岸”。名震世界影坛的电影作者,一定要有自己的“彼岸”,否则只能贴地匍匐,升华不起来(就此而言,星爷强于许多内地电影作者,后者常常止步并满足于廉价的现实批判或者另一种脸谱化的历史重述并在与权力的博弈想象中达到高潮)。佛教汉传之后的禅宗化,恰巧给了星爷天然的彼岸图景——《五灯会元》里的故事哪一个不是“无厘头”?“顿悟”极端化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境界,莫不是最狗血的情节转圜?我没考证过星爷的信仰,就我猜测,应当是一种源自中国民间朴素信仰的自发的佛教意识——对于缺乏宗教土壤的中国文艺家而言,此一意识弥足珍贵。
有了禅意彼岸,即使最后落到尘俗中,也不再只是心心念念的“我执”,《少林足球》最后“人人有功练”化武功为日常特异功能的街头结尾,跟《功夫》中最后谐和安详的街头场景根本没有区别(“哥谭城寨”最后终于浴火重生),到了《西游》里,更是师徒数人一路向西为苍生计的归宿。
禅意的信仰,也是阿星信仰功夫的回报(居然想起塔可夫斯基那句“只有坚信才能得救”),儿时最简单的行侠仗义英雄情结,临了终于能开出一朵乐观主义的金莲花——有此善念,阿星便有佛缘,怎么会是奸恶之徒?《一步之遥》里的马走日以为自己可以为非作歹,却每每发现自己总是心存善念,与做坏事“一步之遥”,殊不知十年前的阿星早已道尽此间酸楚。
从细节上看,《功夫》也给了星爷充足的创意空间。我没数过,但我估计《功夫》大概是镜头数最少的一部星爷作品。“比兴”的手法贯穿全片,章回小说式的“千呼万唤始出来”被反复使用,星爷精心设计了诸多精彩的人物亮相桥段,加上众多长镜头调度出的舞台式造型感,也让《功夫》成了展现中国功夫的绝佳舞台。同样是民国片,《功夫》在视听语言上丝毫不显促狭,将中西文化汇聚的特定时空描摹得引人入胜。而在音乐上,配乐师黄英华化用了《闯将令》《东海渔歌》《小刀会组曲》《英雄们战胜了大渡河》等民族音乐(这几首乐曲全都诞生重编在“文革”之前的红色中国),亦使得本土民族特色扑耳而来。
星爷童心大发的喜剧设定也给《功夫》留下了经典桥段,譬如包租婆与阿星模仿赛车追逐的那一段,不禁让人想起爱伦·坡当年的类似描写(《瘟疫王》里水手在酒馆外借用航海口令跑单);而阿星打劫哑女时凹的造型,又与身后的好莱坞老电影《礼帽》海报形成呼应,无一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经典道具棒棒糖的戏剧性强化也给简陋的爱情叙事加重了砝码)。
谈到这里,不得不说在一个“武艺”与“禅意”的世界里,很难安放爱情的位置,所以《功夫》里的爱情毋宁说是一段孩子过家家的童年往事——照此理路,爱情在星爷三部曲里也确实越来越“老无所依”,到了《西游》里干脆只能始不乱终弃(我视《大话西游》为刘镇伟作品)。
今后的星爷作品,爱情戏份会不会越来越悲剧呢?会吗?不会吗?
还是回到《功夫》本身来吧,一切故事都因那本武功秘笈而起,想到这里,我的耳畔每每会响起武状元在《唐伯虎点秋香》里那句振聋发聩的诘问:“那么,在那里才可以买的到呢?!”呢~呢~呢……
2015-01-03 20:5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