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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有的都有了，关键是好看
——话剧《水墨中国》观后札记
○许石林
我没有想到能看完话剧《水墨中国》；更没有想到会津津有味地看完它。一部以纪念或庆祝深圳成立三十五周年的话剧，你懂得，这种戏的歌颂主题、主旋律定位，会让它的创作自我限制成什么样子。这类话剧，就像两个月前在北京看的一部主题为强军梦的军队题材话剧，基本上是演员一脸正气地张开嘴巴，打开上下软腭，深呼吸大提气，从头到尾大声背诵文件。当时我恍惚了，以为自己走错了会场。
我不反对艺术有主题预设或提炼，甚至认为不存在没有主题预设或提炼的艺术。就是说，我的文艺观念，是很陈旧的，基本上是“文以载道”式的，正如汉代人说的“歌者，所以发德也，舞者，所以明功也。”即没有无主题的文艺。不是好的，就是坏的，总是有主题的。所以，我认为文艺应当主动承担正确的主题并艺术地表现，关键是你要表现得好，不要生硬、浅薄、露骨，即通常说的，寓教于乐或寓乐于教。犹如输送营养，直接吃营养素，不如吃饭，营养在可口的饭菜之中比提炼成药片的营养素更容易让人接受和吸收。我理想的主旋律文艺是：说主旋律的话，全在人民心坎上。反之亦然。
可是，许多先例表明，类似纪念什么、庆祝什么的大主题文艺，一般弄着弄着，就成了开大会了。对我这种从小就厌恶大喇叭的人来说，对于开大会式的文艺，是能躲就躲的。我不反感开大会，我主张把大会开好。但反感把观看文艺弄成开大会。我认为凡是把文艺弄成开大会的，不是主题不好，而是创作者很笨。以往很多笨蛋都钻营到弄这种大主题的项目中去了，还活得挺好。牺牲了项目和钱财，只是养活了一些笨蛋。以至于让人误以为，凡是弄这种主题的，都是猥琐投机而急功近利的笨蛋。
所以，我用“惊艳”形容看话剧《水墨中国》的感受，当然不乏夸张，但只有这种夸张，才能表达我当时的惊异，对于这部话剧产生这种观感，我的确是少见多怪了嘛。也只有这种夸张，才能让我越回味，越觉得这帮创作者聪明机智，有才华且会用才华。我边看边想像，假如给我这样一个创作任务，我一定会弄成我厌恶的那种形式，只不过会尽力不让人物深呼吸、大提气，尽量像人一样说话。我弄不成现在他们这样机敏、俊快、好玩、幽默的效果。
无巧不成书——《水墨中国》妙在一个“巧”字：它没有选择那种容易出主题的典型人物和精彩故事，而是选择了一个对深圳来说，他的存在可有可无，甚至一直没有融入到主流的深圳中去的一个画家，只是用他以深圳为主题创作的数十幅画，以主持人现场访谈的形式，逐一解读。这是多么简单的结构！这本身就是小人书的形式。但这种形式看似简单，但一般人却不敢选择使用。因为它一旦用不好，就真真地成了开会。就像写文章，流水账是最简单的，汪曾祺先生用流水账写，你也敢用？那你试试。
人物访谈，必然有故事，故事用情景再现的方式呈现。而情景再现，不是单一的，而是各种各样的，犹如绘画，有工笔、有写意，有变型、有怪诞，话剧中间夹杂了小品、现代舞、杂技、网络秒拍、音乐、现场互动等等，多种形式混搭，但整体上看，却不违和拧巴，点到为止，夸张变异的许多方式和情节，观众都及时知道台上要表达什么。可以说，台上该有的，都有了，观众该接收的，都接收了。关键是，满台大小人物都有戏。一般来说，主旋律的戏，主角和正面人物，戏份儿多，但戏（即可看性）少，不太好看。比如我看抗日题材电视系列剧《地下交通站》，凡是正面人物出场，基本上就可以给茶杯续水或到厕所去一下了，凡是反面坏蛋出场，必紧盯着看，为什么？有戏呀！
的确，该剧有明显的小品味儿。是小品艺术团该有的风格。中国的话剧，我的观剧标准，一是看北京人艺的市井戏，北京人艺也只有市井戏演得最好。二是看地方方言小品。其实这两种东西是一个东西：即用话演剧。其他话剧团，凡是向这方面靠拢的，就好看，反之，就是开会。因为很多话剧团，都还没形成用话演剧的习惯，而大多数习惯上张开嘴巴，打开上下软腭，深呼吸大提气，嘴里干净而科学地发声、用气，读白话文。其实白话文不是文，白话文也是话，只是大多数没写好，不像人说话。这种白话文台词，多数犯了程子所说的使“知德者厌，无德者眩”，即懂的人厌而远之，不懂的人不亲近你，所谓两边不靠。北京人艺和小品们，至少亲近了大众并被大众亲近。《水墨中国》的演员，有的嘴皮子虽然还不太利索，台词有些磕磕绊绊地，但因为是用话演剧，所以依然显得生动近人。其实，这是个窍门，一般来说，一个人说家常话，稍微有意思的，都能吸引人，更遑论在舞台上说戏词儿！
我算是一直紧盯着全国的文艺新走向的，可以这么说：他们能搞出《水墨中国》这样一部好看的主旋律风格的戏，大概在全国都是很少见的。这种开阔活跃的思路，本身就是对深圳的赞美。是深圳赋予了这些人这种创作的才情。就像电影《大圣归来》这种几十个家庭用孩子的压岁钱众筹的电影，居然能大获成功，大概也只有出现在深圳这个地方。
2015年8月30日晨
2015-08-29 23:00: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