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学期开了一门电影课,学生主要是加拿大本地学生,包括白人、黑人、亚洲人,只有两个是来自中国的留学生。还有一个中国学生,因为上了两堂课后发现语言跟不上,就撤了。也难为她了,因为电影课的确对于语言要求高,看的电影大多是英文对白,讨论起来也需要很多英文词汇。
昨天放的是一部英文电影,名叫《毛的最后一位舞者》,根据澳大利亚华裔芭蕾舞蹈家李存信的英文畅销自传改编,讲述的是上世纪文革期间,江青命人去山东青岛挑选芭蕾舞苗子,家住青岛农村的苦孩子李存信被挑中,前往北京舞蹈学院学习芭蕾。邓小平上台后中美关系复苏,李存信又被选拔到美国休斯顿芭蕾舞团进修,没多久“叛逃”。由于当时副总统布什夫妇从中斡旋,邓小平点头,使领馆于是网开一面,李存信得以留在美国,但不得再回到中国。现在李存信一家五口生活在澳大利亚,他目前是澳大利亚昆士兰芭蕾舞团的艺术总监。
学生们特别喜欢这部电影,他们提的问题也极有深度,令我刮目相看。需要知道,这些学生有美国人、加拿大人、法国人、韩国人,对于中国党文化和现代史一无所知,但是问的问题却十分到位。
(上图:我在批阅学生写的密密麻麻的问题和评论)
一个女生写道,影片中展示了美国这个国家如何慷慨、人道、自由,对于中国来的留学生充满同情,未免有些粉饰美国社会。我认为这个学生写得很好!这种批判精神值得赞赏。在美国、加拿大,本地师生批判自己国家和社会受到鼓励;但是在中国,如果你在微信或博客上批判中国则会招来五毛的攻击谩骂。西方社会在舆论批判和媒体监督中前进,中国却要在歌功颂德、粉饰太平中维稳。对于这个女生的问题,我认为,首先,美国向社会主义国家展示的人道,主要出于冷战的需要;假如真有人道,那就应该联合所有西方国家向叙利亚难民敞开国门。那个年代的美国虽然对于第三世界国家的人很有诱惑力,但是美国毕竟不是“应许之地”(the promised land),相信《毛》一片如果拍了续集,会更多展示李存信后来几十年在西方社会打拼的酸甜苦辣——美国不是遍地黄金,也没有到处流淌着“奶和蜜”。但是,总体上来说,美国社会比中国社会更加公平,更加民主,更加廉洁,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一个美国男孩则写道,李存信1981年初来乍到美国,很快就打碎了以前被中共灌输的思想,并融入到美国社会中,那么,片中展示中国驻美使领馆工作人员虽然已经在美国生活许久,但依旧和毛左思想保持高度一致,认为李存信滞留美国属于“叛党叛国”,这些使领馆的工作人员为何对李存信的决定没有认同感呢?我看到这个男生写的问题,也很受启发。据我了解,中国驻外使领馆工作人员一是对能够移民海外的中国同胞充满羡慕嫉妒恨,有的还私下里给家属办了移民或留学;二是因为工作需要,要为党为国摇旗呐喊,吃谁的饭,拿谁的工资,就要为谁说话,这是顺理成章的。这个男生还问道:至今中国人受洗脑的程度如何?我想,在互联网时代,要想还像李存信那个年代一样给人洗脑不那么容易,但是依旧还存在洗脑——一个屏蔽脸书、谷歌、推特的国家,一个只允许《新闻联播》一言堂的国家,能不在洗脑吗?当然,哪里都有洗脑,但是程度不同,不能说美国的洗脑和北朝鲜的洗脑程度一样。
一个法国女生写道,江青派人来挑选芭蕾舞苗子,李存信的父母可以拒绝吗?我想,首先,首长派人挑苗子,是效忠党国的使命,老百姓谁敢抗拒?其次,一家子八九口人,天天吃地瓜干饿肚子,能被挑到北京公费上学,可谓光宗耀祖,谁又会说不呢?
另一个加拿大女生对于中国人“叛逃”西方的故事很有兴趣。她问道,除了李存信,其他“叛逃”到西方的事例多么?其实,苏联人叛逃在先,苏联芭蕾舞者“叛逃”到西方的就有努里耶夫等人。据报道,目前在西方国家跳芭蕾的中国芭蕾舞者有160多位,是不是都是“叛逃”不好说,但至少他们不愿意回去。此外,有一年来我温哥华家里搞装修的,竟然都是“叛逃”到加拿大的——装地板的是波兰人,自称是“跳船”(jump the boat)来的,“跳船”是个俚语,意思就是来加拿大以后赖着不走,黑下来,直到大赦;刷墙的是中国人,自称2001年他们单位一个科室公派来温哥华考察,结果一个科室的人全部滞留不归,黑了三年取得了身份,这个人也把老婆女儿都办到加拿大,女儿现在是温哥华大医院的护士。还有一年,来加拿大的一个中国京剧团全团人员集体滞留不归,导致第二年另一家京剧团访加演出被集体拒签。
还有几十个问题,问得都很好,下星期的课上我们会展开讨论。一部电影,让学生了解到了一个时代,了解到他们不熟知的一个社会,实在意义深远啊!
(上图:现任澳大利亚昆士兰芭蕾舞团艺术总监的李存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