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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彭典良(中学教师)
牛二走了,蓬头垢面地走了,没有人悲伤,只有人感叹。
据说,他走的时候身上仅有两毛钱,怎么死的没人知道。开追悼会的时候,单位没有派人来,亲属要我说两句,我没有去,一是有事,二是我能说什么呢,说真话,对不起朋友,说假话,又非我本性。
牛二,排行老二,他是我中师时的同学,那时他是班长,我是体育委员,我们都爱打篮球,在篮球队,他是小前锋,我是控球后卫,我们默契得像一个人似的,可以说我们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读中师的时候,正值“文化大革命”,上课时间少,“闹革命”的时候多,其实几乎都在球场上玩耍,那时候讲究宣传毛泽东思想,记得有一次,我扮演中国革命者,他扮演欧洲革命者,另一个同学演非洲革命者,三个人在台上纵谈天下,俨然真正的革命家,得到台下一片叫好。他是个忠厚人,可是也是一个搞笑的行家,有一次开批判会,他故意操一口“函授腔(当时湘乡流行的一种不地道的普通话)”,一本正经地做批判发言,下面的同学忍俊不禁,但又不能破坏批评大会严肃的气氛,好多人只好跑出去笑完了再进场。
毕业后,参加工作,紧接着又成家,他爱人是我们班的同班同学,算是同学里最正常最幸运的那种。
恢复高考时,他去参加了高考,考上了重点大学,但当时他教书的学校不放人,他就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这让他终身遗憾,他为改变命运的第一次努力失败了,他又开始第二次。刚刚改革开放初期,他第一个试水,利用周末上武汉,下广州,做起了小买卖,赚了点小钱。如果那时他下海,可能就成了大老板,可惜他没有这样的远见和本事。大概也因为胆小和家里人的反对,他始终不敢离开学校,最后,慢慢就困死在学校里,继续教他的高中。
自己的命运改不了,当然希望儿女们好,开始的时候牛二的大儿子和我的儿子都考上了当地最好的中学,成了同班同学,但是到初一第二个学期的时候,我儿子说“妹已(牛二儿子的小名)”变了,抽上了烟,也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着,老师也常常批评,不久,牛二的儿子就被开除了,接着他又连续被三所中学开除,没有办法,牛二找到我,要到我妻子的学校来读书,因为同学的关系,他儿子吃在我家住在我家,但是孩子还是问题不断,带着一个同班同学出走,于是,又开除了。
又过了几年,我们吃到了牛二大儿子的喜酒,不久又有了孙女,但是牛二的大儿子依然没有工作。我劝牛二说儿子成家了你要让他立业,这样一家三口守着你们两老吃,那是害了他,以后你们两老死了,孙女怎么办?牛二为难地说,大事他干不了,小事又不愿意干,多说几句,我老婆又跟我急,唉!没办法,我正告他,你做父亲的,必须拿出魄力,俗话说艄公不得力,害了一船人,你现在不想法子,以后没好果子吃。
当然是没好果子吃,因为大儿子不务正业,牛二的妻子拼命搞家教赚钱,五六十平米的房子,带了十来个孩子,牛二回家,连立脚的地方都没有。于是他就只好去外面,到酒馆茶楼牌馆消遣,渐渐地上了瘾,欠着外面的钱,书也不好好教,学校派他去教那些最没人教的班,后来干脆没上班,家里的事他也插不上手,到后来,甚至连他儿子也可以当面训斥他,甚至拳脚相向。
牛二崩溃了,他找我哭诉,他说,“我现在是没有爱情没有亲情没有友情,我是个彻底多余的人了”,我听了只好叹息。
到后来,牛二就越来越落魄,有时喝醉了到我家来还要讨酒喝,说来说去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临走还要问我借钱,我生气地说,我们夫妻两个工作,你也是夫妻两个工作,你是两个儿子我也是两个儿子,你向我借钱是没道理的。他说反正我电费都交不起了,你一定要借点给我,没办法,只好借他一点。后来,他又到我同事那儿借,还要说到时老彭还你……
大前年,牛二的妻子在劳累中去世,这个女人生前没享受过一天福,死时只有62岁。前年,他大儿子也去世了,死时年仅38岁。
去年,牛二也一个人孤零零地去世,只有64岁。
到现在我都不相信,我那个原本忠厚、善良、聪明活泼的同学就这样走了,身上带着二毛钱无声无息地走了。
我想不通牛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结局,到底是命运还是性格呢,我想不清,只好以此文表达对他的怀念。
2014-11-05 17:52:05